長城的殘垣斷壁，為什么不能修？

　　修建長城是一項超級工程，保護長城同樣是一項當代超級工程。

　　20世紀80年代是長城保護的重要時期。1984年，“愛我中華，修我長城”口號提出后，長城保護形成一股熱潮，一些知名長城點段得到修繕，如山海關、嘉峪關及金山嶺等。1987年，長城成為我國首批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一，迅即躋身全球熱門旅游目的地。

　　但當時的長城保護還不夠精細，出現(xiàn)了一些程式化操作。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副研究館員、中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監(jiān)測預警總平臺項目負責人張依萌說，由于各類宣傳一直將八達嶺作為長城的代表，使得社會上對長城形成了一種“泛八達嶺化”印象，20世紀50年代開展的八達嶺保護維修工程，就成為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的工程藍本。比如遼寧虎山遺址，原本僅存石砌墻基，90年代以金山嶺長城為模板，修復了超過一公里的長城墻體，以及12座城樓、烽火臺、敵臺、戰(zhàn)臺、馬面等建筑。

　　張依萌認為，對長城的不當修復，根源在于過于重視長城的精神價值，而忽略了長城的文物屬性。換句話說，由于長城的精神價值，以及由此帶來的旅游潛質，使得很多人認為修復乃至復建長城，怎么都不為過�！拔覀儜�當保持冷靜，從精神回歸物質。長城首先是文物，然后才是紀念碑�！睆堃烂日f。

　　他認為，對長城的不當修復，與長城保護人員的構成也有關系。“做長城保護修繕、制定規(guī)劃的人，往往以建筑師、規(guī)劃師等專業(yè)背景為主。目前包括長城在內的文物保護修繕工程，尚無專業(yè)的施工、經(jīng)費支出定額等標準，一般參照建筑工程，這是不甚妥當?shù)摹！彼�說，現(xiàn)在需要進行專業(yè)融合，比如在修繕隊伍中安排考古人員，以及讓修繕和規(guī)劃的人了解長城考古，互相了解對方在干什么，不至于產(chǎn)生研究和保護之間的脫節(jié)。

　　長城保護理念一直在變化。河北省文物與古建筑保護研究院正高級工程師郭建永認為，20世紀80年代至2006年《長城保護條例》頒布是第一階段，注重修復，這一時期修復了山海關、金山嶺、居庸關等代表性長城點段；2006年至2019年《長城保護總體規(guī)劃》頒布是第二階段，以搶險加固、現(xiàn)狀整修為主，重要節(jié)點可以考慮部分修復；2019年之后是第三階段，對長城修繕的要求更為嚴格�！翱傮w趨勢是干預程度越來越低，以保護長城本體健康為主�！惫�建永說。

　　今天，長城保護堅持預防為主、原狀保護的原則，保存住各時代遺跡，將古長城修復一新乃至重建、新建的做法已被明令禁止�！坝行┤艘豢吹皆�始長城的殘垣斷壁，就抱怨這些破石頭堆怎么不修復、不重視�，F(xiàn)在就是要保存長城的滄桑古樸，不去過分干預，這個理念要不厭其煩給大家去說�！苯鹕綆X長城文物保護中心主任郭中興說。

　　2019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正式啟動。這是長城保護利用的一次思路轉變。國家層面確定了45個國家重點項目，圍繞“址、館、園(區(qū))、遺、道、品”六個方面，長城沿線15省份還確定了數(shù)百項省級重點工程。張依萌說，長城國家文化公園注重整體性、系統(tǒng)性，將全部長城點段納入統(tǒng)一標準的保護之下，同時，也會更加注重面向公眾的傳播、闡釋和展示。

　　“比如說，我們的博物館大綱基本是通識性的，實際上我認為長城更好的展示方式應該是專題性的。比如以某位長城相關的人物作為背景，來講一個故事，或者作為一個政治專題、經(jīng)濟專題、保護專題等，這種展示會讓博物館更具吸引力�！睆堃烂日f。

　　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會長董耀會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長城國家文化公園是一項重大文化工程，除了文化層面的目標，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推動長城區(qū)域的經(jīng)濟發(fā)展。“長城經(jīng)過的地區(qū)主要是貧困落后地區(qū)，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的四大主體功能區(qū)、文旅融合區(qū)和傳統(tǒng)利用區(qū)的建設，就是為推動長城區(qū)域的經(jīng)濟發(fā)展�！倍�耀會說，在嚴格保護的基礎上，將會適度開放一批長城旅游目的地，重點推動山西、內蒙古、陜西、寧夏、甘肅等中西部地區(qū)明長城，河南楚長城和山東齊長城，甘肅、寧夏、新疆、內蒙古秦漢長城，內蒙古和黑龍江金長城等長城新景區(qū)的建設，改善長城景區(qū)發(fā)展不均衡的現(xiàn)狀。

　　幾年前，郭建永曾有過一個擔憂，當時2022年北京冬奧會正在籌辦，設北京和張家口兩個賽區(qū)，張家口賽區(qū)將舉辦大部分單板和雙板滑雪比賽，賽場位于崇禮區(qū)。崇禮的緯度、海拔都適合建滑雪場，也是京津冀地區(qū)最為著名的滑雪勝地之一。然而，崇禮有大量長城遺存，郭建永擔心滑雪場建設會影響長城的保護和景觀風貌。

　　籌備過程中，張家口提出“長城腳下看冬奧、冬奧賽場看長城”的口號，國家跳臺滑雪中心“雪如意”，就建在樺林東段古長城附近。問題在于，樺林東段古長城墻體呈遺址狀態(tài)，并沒有那么醒目，如何體現(xiàn)“長城腳下”這一地理特征呢？

　　郭建永作為專家參與了項目，最終確定的方案是，長城墻體和烽火臺以現(xiàn)狀整修為主，以一種新技術、新材料制成的燈網(wǎng)，勾勒出長城的空間形態(tài)。這便是樺林東段長城展示亮化工程�！鞍滋炜床怀鰜恚�晚上點亮就很奪目，這是一種新的保護利用方式。”郭建永說。與此同時，樺林東段長城也完成了550米長城墻體和烽火臺、敵臺的整修。

　　這個項目不僅打消了郭建永的擔憂，也讓他看到，即便“最小干預”，長城利用也可以充滿想象力。古意與新意，在古老的長城上可以兼得。

　　記者：倪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