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陳志宏：嘉庚建筑何以驚艷百年？

　　中新社廈門10月23日電 題：嘉庚建筑何以驚艷百年？

　　——專訪華僑大學建筑學院院長陳志宏

　　中新社記者 閆旭

　　嘉庚瓦，燕尾脊，紅磚墻，坡屋頂，精美俊秀，端莊典雅。百余年前，著名愛國華僑領袖陳嘉庚先生懷抱教育興國之志從南洋歸來，在投資興學過程中親自規(guī)劃建設了具有中西合璧風格的建筑，被稱為“嘉庚建筑”。

　　在廈門，集中分布于集美學村、廈門大學的嘉庚建筑，不僅成為城市名片之一，更承載了老一輩愛國僑領的家國情懷和傳統(tǒng)文化內涵。

　　嘉庚建筑有什么建筑風格？何以成為“嘉庚精神”的重要載體？如何將海內外的嘉庚建筑連接成為整體的跨境文化遺產？在陳嘉庚先生誕辰150周年之際，華僑大學建筑學院院長陳志宏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對此進行解讀。

　　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什么是嘉庚建筑？嘉庚建筑有什么建筑風格和特色？

　　陳志宏：1984年，同濟大學陳從周教授在《廈門日報》發(fā)表《卓越的建筑家——陳嘉庚先生》，首先提出了“嘉庚建筑”這一概念。嘉庚建筑是指陳嘉庚先生在20世紀初期捐資興建并主持規(guī)劃、設計和監(jiān)督施工的教育建筑，其中集美學村和廈門大學是嘉庚建筑保存至今最完整最集中的歷史遺產。

　　集美學村的嘉庚建筑主要有“五片三點”。“五片”包括航海學院片(溫樓、允恭樓、崇儉樓、海通樓、克讓樓)，財經學院片(尚忠樓、誦詩樓、敦書樓等)，華文學院片(南僑一、二、三、四、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和南門等)，集美中學片(延平樓、道南樓、南薰樓、黎明樓等)，嘉庚紀念建筑片(陳嘉庚先生故居、歸來堂、鰲園等)�！叭�點”即科學館、養(yǎng)正樓、集美農林學校舊址。

　　廈門大學主要有三個樓群，群賢樓群(映雪樓、集美樓、群賢樓、同安樓、囊螢樓)，建南樓群(成義樓、南安樓、建南大禮堂、南光樓、成智樓)，芙蓉樓群(芙蓉一、二、三、四和博學樓)。

　　嘉庚建筑將海外僑居地的建筑元素與本地傳統(tǒng)建筑相融合，形成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是華僑建筑文化在海內外傳播交流與融合發(fā)展的杰出代表，折射出陳嘉庚先生在傳承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基礎上，廣泛汲取外來文化“海納百川、博采眾長”的胸襟和觀念。

　　在規(guī)劃設計方面，陳嘉庚強調建筑與地形環(huán)境的結合，力求使人工美與自然美交相輝映、和諧統(tǒng)一。一是依山傍海，就勢而造，建筑群體得環(huán)境之大勢；二是建筑群體舒展，突出主要界面的氣氛渲染，以線形布局圍合大空間；三是重視群體秩序，總平面組織中體現(xiàn)中西建筑的主從關系；四是注重外部環(huán)境景觀小品設計。

　　在材料工藝方面，嘉庚建筑細部精美。早期建筑材料多從國外進口，20世紀20年代起，本地材料逐漸成為嘉庚建筑的主要建筑材料。在本地匠師參與下，嘉庚建筑使用本地紅磚和石材等，將中國傳統(tǒng)施工技藝與西式建筑樣式融合，形成富有變化的磚石墻體形式。另外，集美學校和廈門大學的嘉庚建筑中，還大量使用嘉庚先生融合了閩南傳統(tǒng)瓦片與西式瓦片工藝而創(chuàng)新制作的“嘉庚瓦”。

　　中新社記者：嘉庚建筑有何價值？

　　陳志宏：嘉庚建筑作為“嘉庚精神”的重要載體，不僅承載著嘉庚先生的個人品德、家國情懷和教育理念，還展現(xiàn)了他獨特的建筑設計思想和審美。陳從周教授曾評價說：“陳嘉庚先生的思想與藝術境界是鄉(xiāng)與國，鄉(xiāng)情國思躍然于其建筑物上。”

　　因此，保護好嘉庚建筑，對于“嘉庚精神”的傳承傳播、凝聚社會共識和教育引領等具有重要意義。

　　歷史價值方面，嘉庚建筑是嘉庚精神以及陳嘉庚教育事業(yè)、建設理念的重要物質載體。作為近代南洋僑界的杰出領袖，陳嘉庚為中國教育、政治、經濟、公益事業(yè)作出了卓著貢獻。嘉庚建筑見證了陳嘉庚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歷程，在華僑史、教育史、建筑史上都具有重要意義。

　　藝術價值方面，嘉庚建筑具有獨特風格，是中國傳統(tǒng)復興式建筑地域化的表達。嘉庚建筑特有的空間和色彩構成、平立面構圖、材料的肌理和質感、結構形式、建造工藝以及細部構造和圖案等表現(xiàn)出來的藝術性，體現(xiàn)出近現(xiàn)代建筑美學與技術的統(tǒng)一。嘉庚建筑引入西方構件和建筑形式，運用本土材料和傳統(tǒng)技藝，展現(xiàn)了中西方建筑文化的融合。

　　文化價值方面，嘉庚建筑作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不僅展現(xiàn)了陳嘉庚將傳統(tǒng)文化、地域文化與西方文化融合的理念，還通過建筑形式的變化呈現(xiàn)出不同時期的文化演變。如今，嘉庚建筑分布于海內外并不斷得到傳承創(chuàng)新，展現(xiàn)了跨時空的文化互動和多維度的文明對話。嘉庚建筑作為近現(xiàn)代教育建筑，也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教育與現(xiàn)代教育思想的交流融合。

　　社會價值方面，嘉庚建筑是嘉庚先生興辦教育的歷史見證，象征華僑文化和興學救國思想，也是華僑社會身份認同與文化傳承的象征。保護嘉庚建筑，有助于增進華僑華人與祖(籍)國之間的聯(lián)系。

　　中新社記者：華僑大學承擔了大量嘉庚建筑的保護修繕工作，如何進行針對性保護，為嘉庚建筑增添生命力？

　　陳志宏：華僑大學設計團隊近期承擔了多項嘉庚建筑的修繕設計工作，包括陳嘉庚墓(鰲園)、陳嘉庚先生故居、歸來園與歸來堂、集美農林學校舊址、集美鄉(xiāng)村師范學校舊址、集美區(qū)樂安學校舊址、集美華僑學生補習學校南門等。

　　在修繕過程中，團隊重視歷史信息的挖掘與保護，通過對建筑歷史、現(xiàn)狀及價值的深入研究，力求在保留建筑原真性的基礎上進行修繕。

　　團隊首先開展了詳盡的歷史研究和現(xiàn)狀測繪勘察，采用傳統(tǒng)材料和工藝對建筑進行保護性修繕，真實全面地保存并延續(xù)其歷史信息及核心價值。同時，對嘉庚建筑的組團布局、地形關系、平面形式、屋頂構造、立面設計、墻身組合形式及材料工藝等方面進行系統(tǒng)整理與分析。團隊還通過訪談資深文史專家，獲得大量寶貴的歷史細節(jié)和口述資料，這些信息為修繕方案的制定提供了依據(jù)，確保修繕工作既符合建筑的原始設計理念，又充分尊重其歷史價值。

　　針對每座嘉庚建筑的具體損毀情況，設計團隊制定了精確的修繕方案，確保修繕后的建筑與原結構相符，最大程度保護了建筑的原貌與風采。

　　中新社記者：如何將海內外的嘉庚建筑連接成為整體的跨境文化遺產？

　　陳志宏：除了廈門僑鄉(xiāng)，陳嘉庚先生還在海外開展教育事業(yè)，在新加坡參與創(chuàng)辦道南學校、倡辦新加坡南洋華僑中學等一系列華文學校。這些校園建筑也具有鮮明的嘉庚風格，被列入新加坡國家古跡。

　　分布在海內外的嘉庚建筑，展現(xiàn)了陳嘉庚先生從家鄉(xiāng)閩南到東南亞開創(chuàng)教育事業(yè)的歷程。從集美學村起步，逐步擴展至東南亞地區(qū)，嘉庚先生創(chuàng)辦的一系列學校，構建了一個跨地域的，涵蓋啟蒙教育、基礎教育、職業(yè)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完整教育體系。這一過程也展現(xiàn)了嘉庚建筑風格的源流關系及演變過程，從閩南傳統(tǒng)建筑形式到融入西方建筑元素，再到適應東南亞文化環(huán)境，體現(xiàn)了文化的融合。

　　在空間布局、功能設計、人物歷史和重大事件上，海內外的嘉庚建筑有緊密關聯(lián)，形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它們共同講述了完整的嘉庚教育以及建筑發(fā)展故事，甚至許多建筑至今仍承擔著教育功能，成為傳承嘉庚精神歷史記憶的重要載體。因此，嘉庚建筑通過其緊密的歷史、功能和文化聯(lián)系，呈現(xiàn)為一種整體關聯(lián)性的文化遺產。

　　不同國家共同參與歷史文化敘事的構建，可以促進跨國文化遺產的合作保護，進而推動不同國家、民族、文化的交流互鑒。通過對海內外嘉庚教育建筑遺產的跨境聯(lián)合保護，能夠搭建起新的文化交流和合作渠道。

　　以嘉庚建筑為代表的華僑華人建筑文化遺產，是華僑華人在世界各地奮斗發(fā)展的歷史見證，是中華文化與不同文化交融互鑒的重要物證，展現(xiàn)了中華文化的創(chuàng)新與包容。此外，這些建筑遺產作為華僑社區(qū)的文化中心，通過組織傳統(tǒng)節(jié)慶活動等方式，促進了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為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提供了平臺。(完)

　　受訪者簡介：

　　　陳志宏，華僑大學建筑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高等學校建筑學專業(yè)教學指導分委員會委員，中國建筑學會建筑史學分會學術委員，中國建筑學會民居建筑分會學術委員，福建省土木建筑學會建筑師分會副會長，國家一級注冊建筑師，國家注冊城市規(guī)劃師。主要從事地域建筑設計與文化遺產保護研究。出版專著《閩南近代建筑》《馬來西亞檳城華僑建筑》(海外華僑建筑文化叢書)，主編《建筑記憶與多元化歷史》(中國建筑口述史文庫 第二輯)、《漫游廈門》(走進建筑遺產叢書)等。